内容创业是近几年的一个“风口”,其中,在网络大电影快速发展的背景下,影视编剧似乎是一个很有“钱途”的行业,但是,影视编剧真的很风光吗?有影视编剧说,这个行业潜规则盛行。情况如何?《法制日报》记者陈磊进行了调查。

身为大学老师的陈蓓妮没有想到,自己处处小心,也没能避免创作剧本被影视公司拖欠尾款的遭遇。如今,陈蓓妮决定,自己要站出来向这种潜规则说“不”,委托律师向影视公司讨要尾款。

业内人士表示,在影视剧创作行业,编剧拿不到尾款,实际上已经成了通行多年的潜规则。然而,中国影视行业要真正工业化,大家不能说话做事江湖化,必须有契约精神和“游戏规则”。

剧本创作完成却拿不到尾款

2017年1月2日下午,在地处北京市东二环外的朝阳门附近,陈蓓妮向《法制日报》记者讲述过去一年的经历时,仍难掩愤怒情绪。

时光倒回至一年前,2016年1月,陈蓓妮的一位朋友找到她,说有一家影视公司准备拍摄一部爱情戏,导演已经定了,正在寻找合适的剧本。这位朋友知道她手里刚好有相关题材的剧本。

陈蓓妮早年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之后考入北京电影学院攻读导演专业的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目前在一家高校从事影视教学工作。

教学之余,陈蓓妮也从事剧本创作,以为自己的教学工作提供鲜活的实践经验,同时也让自己的创作水平得以保持。

当时,她手里确实有一部相关题材的剧本,创作于几年前。朋友希望她将剧本拿给影视公司看一下,还专门强调一句,影视公司的投资已经到位,很快就会开机拍摄。因为有朋友介绍,陈蓓妮同意将剧本拿给影视公司看看。不久,消息传来,她的剧本与影视公司的想法非常接近。

2016年3月,陈蓓妮与影视公司相关人员商谈后签订电影及著作权转让及电影剧本修改创作合同。也就是说,在出售陈蓓妮的原剧本著作转让权之后,陈蓓妮还承担了对原剧本修改创作的工作。

陈蓓妮告诉记者,在影视剧本创作行业,存在着一个潜规则,剧本创作完成后,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编剧经常拿不到合同约定的尾款。编剧一般在谈合同时会将剧本分成几个环节收钱,比如写完剧本大纲收一笔钱,写完剧本故事梗概收一笔钱等,一直到合同履行完毕,这样一来,即使尾款拿不到,损失也不会太大。

因为考虑到有朋友在中间穿针引线,项目又急于开机,没有太长的编剧创作周期,因此,陈蓓妮没有按惯常做法,而是将付款次数减少。合同签订后,陈蓓妮收到第一笔款项,即影视公司支付了原剧本的转让费及在原剧本基础上根据影视公司要求进行重新创作新剧本的编剧修改定金；约定余下的12万元尾款分两次在改编过程中先后支付。

随后,剧本大纲、剧本故事梗概、剧本分场……2016年5月5日,陈蓓妮将足本剧本第一稿发给影视公司,但原本此时应该支付的中期款却一直没有音信。陈蓓妮多次催要,但对方找出多个理由不予支付。

2016年7月,双方商议签订补充协议,将原本分两次支付的12万元尾款约定为一次性支付10万元。但该协议直到2016年10月31日才签订,而且签订之后对方仍无法付款。直到2017年元旦,陈蓓妮也没有收到10万元尾款。

陈蓓妮直到此时确信,自己虽然很小心,但还是遭遇了尾款难收的行业潜规则。

影视业江湖人情大于契约

遭遇类似经历的,不仅是陈蓓妮一个人,还有职业编剧张子明。

张子明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多年来从事编剧工作,曾创作了多部影视剧。

张子明向《法制日报》记者表示,在影视行业,编剧常常被以各种理由、各种借口拖欠创作费用,“此风盛行多年”。

早在2013年,张子明与某公司签订了一部电视剧创作合同,但剧本创作出一部分之后,对方一直拖欠创作费用。无奈之下,张子明另起炉灶,创作完成另一部足本剧本,对外出售。不久,新的剧本被另一家影视公司看中,他与影视公司达成合作协议,将剧本著作权转让给该公司。

谁知道节外生枝,该剧本引发了不必要的纠纷。无奈之下,2016年10月,张子明废掉原剧本,受影视公司委托重新创作一部新剧本,约定的创作费用是90万元。

不久,张子明创作出新剧本交付公司,目前该剧正在拍摄中。让他想不到的是,该影视公司在支付部分费用之外,仍欠尾款70万元,经过多次讨要未果。让张子明非常生气的是,前次被欠下编剧费用尾款长达4年之久,这次又被拖欠尾款。

张子明表示,这种拖欠尾款“顽疾”该改改了。

在业内知名编剧Amy看来,在当下的行业内,作为一个编剧,“你要是没有一定名气,你还是单打独斗,你不跟对方斗智斗勇的话,尾款确实很难拿到”。Amy告诉《法制日报》记者,这几年,我国的影视行业出现井喷式发展,很多网络作家、新编剧涌入影视编剧市场,投资方推进一个影视项目经常用人海战术,一轮一轮换编剧,中间被换掉的编剧,“我推测,一半或一多半没有拿到尾款”。

玩转文化传媒创始人曹雪告诉《法制日报》记者,就她所了解的业内情况,尾款不付或难收是普遍情况。

曹雪认为,在影视行业,编剧虽然是项目起步最核心的创作力量,但他们处于“食物链”底层(远不像欧美日韩编剧地位那么高,甚至决定演员人选),编剧没有话语权,权益就会被挤压。

在编剧签订的合同中,有些“霸王条款”导致编剧可能永远拿不到稿费。“因为合同里有一句——改到满意为止,制片方总会押着尾款,要你无止境地修改。”编剧汪海林曾公开表示,“这个条款很模糊,过于主观,没有具体标准,很容易成为片方刁难作者的理由。”

在曹雪看来,这个行业江湖人情大于契约,缺乏公平的“游戏规则”,大家普遍不尊重契约精神,很多事情拍脑门,从业人员不职业、不专业,导致契约执行的随意性很大,“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普遍觉得尾款就不付了,算个折扣吧,我让你做编剧,还是我“照顾你、提携你”。

影视行业须建公平规则

面对行业潜规则,众多编剧选择了沉默。

张子明也一度如此,“本人在多年从业生涯中,也曾多次遇到类似情况,但都因种种原因选择了忍气吞声”。

Amy告诉《法制日报》记者,大家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不选择诉讼途径,有的选择私了,有的选择忍了。在Amy看来,影视行业靠的是人脉、靠的是面子和交情,一旦把关系闹僵,未来的编剧之路肯定不好走,特别是手里有活儿的编剧,更不愿意惹事。

除此之外,Amy感觉,行业内也没有一种纠纷解决机制让大家选择,所以大家也不知道应该采取什么样合理合法的手段解决纠纷。

树欲静而风不止

在陈蓓妮看来,越是退让,编剧越是得不到尊重,“我在签合同之前已经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结果对方还是不给钱,不按契约与合同办事”。

有业内人士看来,正是编剧群体的忍气吞声,原来的行业“歪风”才变成潜规则。张子明这一次不再忍气吞声,“这一次,为了影视业能健康发展,为了广大编剧能维护正当权利,本人不得不站出来发声”。

“行业内非常不重视编剧,不愿意再忍了。”陈蓓妮也表示。　

时光进入2017年,陈蓓妮已经决定通过诉讼途径向潜规则说“不”。

在曹雪看来,通过诉讼途径消除潜规则是必须的,但更为重要的是,影视行业必须建立公平的“游戏规则”。

曹雪表示,我国影视行业是非常江湖的地方。我跟你感情好,我们一起合作,我跟你感情不好,我就不和你合作。相关纠纷被很江湖的方式去处理。大家对自己的权利意识非常不重视,比如说编剧随便在微信群里扔自己的剧本,尤其是在剧本还没有注册时。

曹雪向《法制日报》记者表示,中国影视行业要真正工业化,大家必须有契约精神,并且需要建立相关编剧行业组织,制定行业标准,建立行业纠纷解决机制,维护编剧合法权益。

“影视行业内人和人之间最美好且最简单的关系就是契约,影视工业化是无法在草莽江湖产生的。”曹雪说。